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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腊月二十九,不知从昨夜何时开始,窗外下起了罕见的大雪……家家户户屋顶冒着热腾腾的炊烟,空气中的腊肉味儿时隐时现,贪玩的小孩子迫不及待地跑出来玩雪了,过年的氛围已经越来越浓了。然而今天是我们家一个特殊的日子,大家不约而同地起了个大早,简单的早饭后,我,妈妈,还有妹妹就带上昨晚准备好的东西出发了。像是被阴沉的天气传染了一般,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半点欢喜的神情。
山路本来就难走,再加上昨夜的积雪,就更让人步履维艰了。风还是呼呼地,不停地刮着,太阳没有一点想要出来的意思,看来这雪是要打算积着跨年了……
“以前我和你们爸爸去挖矿就经常走这条路,他背着背篓还走得老快……”妈妈说着,像想起什么似的,突然就停了下来。
我明白妈妈的心情,回头看看走在我后面的妹妹,她努着嘴,快要哭出来的样子。我皱着眉,朝着她使劲摇了摇头。
“现在这里草都长满了,哪里还有什么路啊!”妈妈一边使劲挥刀砍着两边的杂草,哽咽着说完了这句话。
走了不一会儿,雪已经打湿了我的鞋和裤腿,细细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落下,我长长的马尾辫都湿漉漉的,上面还停留着几朵没被体温蒸化的小雪花。我听到了妈妈竭力压低的抽泣声,年幼的妹妹已经开始小声地哭泣,这一次我没有强行让她忍着不哭,毕竟她还是个十一岁的孩子,我没有资格剥夺她发泄悲伤的权利。
很奇怪,我没有哭,只是仰着头让雪花落在脸上,来掩盖那些没有预兆就滑落下来的,热乎乎的液体。然后我开始拼命地在脑海中搜索那些有关于爸爸的回忆,尽管那些温暖的画面已经模糊到,我连爸爸的样子都记不清……
爸爸是一个挖矿工人,他的大半辈子都交给了那座埋葬了他的矿山,因为那里就是全家人生活的希望。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,他就起床,装上一大瓶白开水,揣着两个冷馒头,背着他的工具就出门了。走过那蜿蜒崎岖的山路,在那阴冷潮湿的山洞里,开始他一天的工作。我去过那个地方,又黑又冷,氧气稀少,一不小心就会磕到头。直到天黑下来,爸爸才又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,脸上,手臂上还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矿灰。记得他和我说过,每次看见家里的灯光,就觉得心里暖乎乎的……
地震前的几个月,因为我学习成绩好,老师要调我到英才班。爸爸知道了,高兴的什么似的,一定要请了假到学校来感谢老师。还记得那天,我站在学校门口等他,看着他远远走过来,佝偻着身子,头发乱蓬蓬的,脚上一双褪色的解放鞋,还沾着黄泥,一定是舍不得花五块钱坐车,一路走来的。可是当时才十三岁的我,心里全是可笑的虚荣,只觉得他这副模样,跟其他同学那些穿金戴银坐小车的父母比起来,叫我丢脸极了。
看见一个多月没回家的我,他脸上堆着笑,一手提着一只篮子,一手向我伸过来说:“走吧,妮儿……”我气乎乎的一甩手,快步往老师办公室走去,他当时愣了一下,然后在后面紧跟着我。
见到老师,他笑盈盈地把那只篮子递到老师的面前,用粗糙黝黑的手掀开上面的布,原来是一篮鸡蛋……
他木讷的笑起来,“王老师,俺家妮儿给你添麻烦了……”他有些羞怯,有些尴尬地说出了这句话。
我站前他旁边,看着他捧着那篮鸡蛋,脸上全是卑微的笑,眼巴巴地望着老师,突然觉得无地自容。我嫌恶而又怨恨的低下头,不愿意再多看爸爸一眼。那一刻,我真的有恨过,为什么我要是这样一个农民的女儿?
“不能收不能收。杨蕊这孩子努力,上学期又考的是年级第三名,这样的好苗子进英才班是应该的。”王老师是个热心肠的人,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嫌弃和厌恶,反而十分真诚。
“谢谢王老师啊,这点东西虽然不像话,你还是收下吧?”爸爸弯着腰,一副充满期待的眼神,再一次往前举着那篮鸡蛋,笑着直往老师的手里塞。
“不行不行,你们家里本来就不宽裕,把这些东西给孩子吃吧,孩子正长身体……”
老师坚决不收,爸爸小心翼翼地提起那篮鸡蛋,千恩万谢地走出了老师的办公室。我没心情想这篮鸡蛋是家里的鸡下的,全家攒了一个月的,如果换成钱,能买多少东西。我心里充满了委屈、厌恶,对自己命运的埋怨,和对爸爸样貌的嫌弃。
正值吃午饭的时间,校园里来来往往学生很多。我故意和爸爸保持距离,怕被同学们看出我和他的关系,可他却乐呵呵地边走边跟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发生的事。
他激动得像个孩子,边说边笑着,用一种讨好的眼神看着我,希望得到我,哪怕一点点的认可。
“你说够了吗?不说话可以吗?”我嫌恶地甩开他的手,径直朝教室走去。
爸爸的笑容僵在风里,其实当时我有懊悔地回头看了他一眼。看到他那无奈的表情,看到他面对路过同学的眼光,那种尴尬的微笑。其实那一刻,热乎乎的眼泪落了下来,只是虚荣心和自尊心作祟,我没有勇气在人群中回过头去,挽起他的胳膊,亲切地叫他一声“爸爸”。
我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,没有心情去吃饭,趴在课桌上,一个人稀里哗啦地哭了好久。直到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回到教室,我才抹干眼泪,假装看起书来。我的心却不在书上面,那毕竟是我的爸爸啊。
“杨蕊,你爸爸走了,他让我把这个给你。”和我同村的同学小莎走到我座位旁边,递给我一包我最爱吃的油炸花生米,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包了一层又一层。
“我爸爸呢?他在哪儿?”我站起来,激动地问小莎。
“他刚刚还在楼下,在那里望了好久也没进来,看到我才叫我把这个给你。”小莎顿了顿,看着我哭红的眼睛说:“现在应该还没走远。”
我疯了一样地冲到楼下,四处张望着,发现爸爸的身影正在校门口的方向,他还不停地朝教学楼这边望着,不舍得离去。
爸爸高兴地笑着,远远地朝我挥着手,但是他的手,很快就僵硬地放了下来,他挠了挠头,对我笑着,憨厚地笑着……
“爸爸,路上慢些,搭车回去吧!”我跑到爸爸面前,看见他那副喜出望外的表情,我竟然哭了。
“爸爸知道了,蕊啊,乖,哭什么呢?要好好念书,不要省,想吃什么就自己买。”爸爸怯怯地拍拍我的肩,一边帮我擦着眼泪,一边看着我,眯着眼笑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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